回到营区的那一晚,当扫雷队开饭的时候,罗兴刚在桌边坐下,炊事班长过来在他面前放下了一大碗鸭汤。
鸭汤清澈,浮着一点点油星,里面搁着一只鸭腿。
整整一只鸭腿。
罗兴一愕,问:“怎么回事,老李?”
炊事班长姓李,双手在围裙上一搓,笑着说:“是队长吩咐的。”
然后朝罗兴竖了竖大拇指:“今天,你是英雄!”
英雄?
罗兴又愣住了。
今天自己只是烫伤了双手,上没有别的伤。
队长连岳说了,要为他请功,指导员也说了,要亲自cāo)刀写材料送到指挥部去。
对于这些夸奖和赞誉,罗兴反而不习惯了。
他还是更喜欢连岳对自己和自己手下的兵那种凶巴巴的样子,动不动就骂“兔崽子”时候的说话方式。
其实倒不是连岳生来就是个脾气大的人。
但是连岳有一点,在雷场上很凶。
队里的兵都说,队长连岳上了雷场就是雷公。
防护服重,而且穿在上捂着容易腌着皮肤,起痱子不说,还烂档,如果是夏季更要命,下完雨出太阳,穿上防护服那就是桑拿。
所以很多兵都不喜欢穿。
但是连岳在,就一定要穿。
谁偷偷不穿,连岳发现上去就是朝股上踹一脚,然后会骂你个一佛出世二佛涅。
用他的话说,我宁可狠狠踹烂你的股,也比上了雷场被地雷炸烂你的股强!
还有指导员。
罗兴喜欢他板着脸,用一种政工干部特有的口吻严肃又婆妈地批评自己,说自己江湖气,说搞什么老大老二老三,这是部队,不许有地方的哥们义气。
今天从雷场下来,队长说话温柔了,指导员也不唠叨了。
俩人转了子一样,都变得和风细雨,都夸他罗兴干得好,说他是英雄。
英雄?
其实罗兴后来偷偷想过这个问题。
他真没想过当英雄。
因为如果手榴弹炸了,英雄不英雄好像都无所谓了。
当时自己一心只想着既然要死,就死自己一个,别连累了周围的战友。
念头仅此而已,哪来那么高大上?
指导员说要给他写材料送指挥部,要将他树成典型。
听到这话,抱着手榴弹蹲下都不怕的罗兴这会让反倒有些慌。
他见过英雄是怎么当的。
去年初,二队一个兵排雷的时候为了保护战友,自己负了伤,结果成了英雄。
后来电视台来了,军报记者也来了,各种邀请去作报告,去学校去单位去机关……
各种聚光灯下,各种闪光灯咔擦咔擦。
其实那个兵和罗兴认识。
后来私下问他,说当英雄的滋味如何?
那个英雄摇头叹气,半天没说出话来,最后只是苦笑摇头,说了一句:“一言难尽,我还不如回来排雷更带劲。”
之后没往下说。
罗兴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
英雄这个名头好像耀眼,个中滋味兴许真的只有当事人才明白。
所以罗兴没由来地有些害怕。
正如现在摆在面前的那一碗鸭腿汤。
如果这碗汤放在县城任何一家大排档里,价格还不到两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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