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走后,病房里安静下来。
张能不说话,刘淑娴也不说话。
俩人就这样一个躺着,一个坐着,空气里有一种看不见的忧伤。
良久,张能问:“淑娴,女儿呢?”
刘淑娴坐在一旁,本来在悄悄抹泪,这会儿听到张能问起女儿,气又上来了。
“这几天我姐帮我接送她,你以为我敢将你的事告诉她吗?我只能哄她,骗她,说爸爸去出差了,要一段时间才回来。如果让她看到你这副模样,我怕吓坏她了。”
顿了顿又道:“张能,我嫁给当兵的,心里本来也早有准备,可是我……我真的没想到会这样!你知道吗?我每天都在担惊受怕中渡过,你记得咱们研究员对面那个空军试飞队的老陈吗?那天早上出门上班,我还见到他了,还打了招呼,可晚上回来就听说人没了……”
张能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刘淑娴说:“张能,我求求你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还想回去搞你的动力伞,但是我可告诉你了,我再也承受不起这种压力了,没错,从前我想着自己是嫁给了一个英雄,但是我现在看清楚了,英雄不适合做丈夫,我要的是一个活生生能够平平安安每天陪我看电视吃饭的男人,不是一个经常一出去就大半个月甚至几个月,然后忽然就有电话过来,让我什么都别问,直接赶到医院……”
“我受够了!”
刘淑娴再次落泪。
“张能,我真的受够了!我刘淑娴不是要荣华富贵,不是要锦衣玉食,我要的只是一个普通的丈夫,不是一个超人,一个英雄!”
张能默默地听,依旧没有开口。
他了解刘淑娴。
她需要发泄,发泄完了,才能好好谈。
何况,她的要求并不过分,所说的一切都是事实,自己还能怎么反驳?
是啊。
英雄哪是那么好当的?
这个年代,好像真的不需要英雄了。
你军装前襟上挂满军功章去参加同学聚会,搞不好还没有人家私人老板开个皇冠3.0更受欢迎。
英雄……
这是一个曾经多么熟悉,但是现在又那么陌生的词语。
“张研究员……”
房间里的气氛正达到了最紧张的时候,门口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庄严出现在门口,探头朝里头看了看。
他的身后跟着许燕和常家更。
看到刘淑娴,庄严不知道进去还是不进去好。
“进来,进来……”
倒是床上的张能像看到了救兵,生怕庄严看到有人便开溜了。
许燕进来看到刘淑娴,赶紧上来叫了声:“嫂子。”
刘淑娴看到有部队的人来了,立即擦干眼角的泪痕,挤出一丝笑容,赶紧拉过几张椅子,招呼大家说:“坐,你们坐,我去给你们倒水。”
椅子有限,庄严让许燕和常家更坐,自己在床尾站着。
庄严看着那只吊在空中,刺猬一样插满金属棒的腿,瞪眼看了半天,这才小心翼翼问:“张研究员……”
“等等。”张能轻声打断庄严,说:“行了,别整天张研究员张研究员的了,叫我老张好了。”
许燕和常家更对视一眼,俩人都明白,像张能这种军工科研的专家,能让庄严叫自己“老张”,可见是极其欣赏这个士兵了。
庄严讪笑一下说:“这个……不大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革命同志不分高低,你我都是战友,又不是直属上下级关系,叫法上可以随意些。”张能说。
庄严觉得这个称呼好像也不过分,于是便道:“老张,你的脚怎么了?”
“不光是脚,胸口断了三根肋骨,脾脏破裂大出血,切了,肺部有损伤,脑袋里有淤血,我算是老天保佑才捡回这条命。”张能说:“我听说庄严你是第一个发现我的?”
庄严点头,说:“嗯,那会儿我可真的急了,你躺那跟一动不动,我都怕你没了。”
“哈哈哈……”张能被庄严的话逗笑了,一笑,就疼,疼得脸发青直冒冷汗。
这会儿,小护士刚好进来,看到庄严,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不知道病人刚醒不能激动吗?你是诚心不让他好过了是吧?一边去!别挡着我工作!”
小护士也是那种从卫校里直接招来,和军队医院签订合同的小姑娘,嘴巴可一点不饶人。
庄严只好退到一旁。
这是人家的地盘,人家说了算,护士医生在这里就是老大,自己得夹着尾巴做人,好生伺候着。
小护士换完药走了,走之前哪个都不说,偏逮着庄严一通训,说什么没事别在这里待太久,影响病人休息,没事别嘴贫,自以为幽默,病人笑起来万一扯开伤口或者造成血管出血,到时候庄严就是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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