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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房衙门是临河特立机构,只因此地富庶,地理微妙,其规模甚至还要盛过白沙县主衙几许。
临河衙门同样设置三班六房,亦不缺差役胥吏运作,只待哪日圣旨一下,就该破格擢升为县治所在。
而仵作,便隶属于六房里的刑房。
且说停尸房内,王陵远解带归来,见徐青一副沉吟思索的模样,便起了考校之心。
“师弟,这具尸体你如何看待?”
仵作眼中无美丑,天下尸体一般样。
王陵远指的断不会是赛玉仙横陈的躯体,徐青除却本职殓妆工作之外,亦不会在意尸体美丑。
此时二人谈论的无非是赛玉仙的真正死因。
“这具尸体身上致命伤在于脖颈勒痕,唯一要区分的是自缢还是勒杀......”
徐青前世虽然文不成武不就,但不妨碍他是个样样通样样松的全能人士。
说话间,徐青已然戴上鱼皮手套,化身为‘大雍提刑司’,随后借着跑马灯的先知先觉,各种论点是信口拈来。
“自缢者脖颈勒痕通常有‘受力点索沟深,对侧索沟浅’的提空现象,同时面颊会有出血点,口唇指甲亦有紫绀......”
“而眼前死者瞳孔放大,脖颈留下的索沟非常均匀,深浅基本一致,没有提空,基本可以排除自缢。”说话间,徐青用手指掰开赛玉仙的眼皮,来了个死亡对视。
王陵远闻言抚须点头,虽说他这师弟讲的不够全面,但一个从未干过仵作行当的人,能有这些见解,已是难能可贵。
接下来,王陵远针对徐青缺失的论点又做了诸多补充,比如脖勒绳、绳勒脖之后,死者的手掌屈伸状态,面貌特征有何区别,以及最重要的一点——
“寻常自缢者双手无法置于脖颈挣脱,指甲缝里便不会有皮肉残留,而遭人勒杀者,除却迷毒昏死,身上颈项多半会有凶手或是自身留下的抓痕,指甲缝隙也会有皮肉残留......”
受王陵远点拨,徐青结合超度死者时的跑马灯,给出最后结论:“这女子指甲缝隙里有皮肉残留,按师兄的意思,应该是挣扎所致,但她身上各处却没有任何抓痕,也就是说她指甲缝里的残留,极有可能来自于凶手。”
“若果真如此,我们按图索骥,搜罗出受害者生前短期接触过的人,再依照人际关系,找出有作案动机的嫌犯,查验其身,看看有没有抓痕即可。”
至于更复杂的事,比如凶手以刺青、烧伤等外力故意消抹抓痕,或是有案中案,遭人栽赃陷害等,这些都是后话,不会说因为这些,就放弃眼下的案件侦办进程。
听到这里,王陵远转身将架子上存放的案宗副本拿出,递与徐青查阅。
片刻后,王陵远笑问道:“如何?可有眉目?”
“眉目尚不明确,不过自古凶杀多因情起,这赛玉仙的丈夫在案宗上说自家妻子乃风流事发,羞愧自缢,可他和那赛玉仙本就是在风流场所相识,彼此知根知底,赛玉仙得有多羞愧,才能做出自缢的事?”
王陵远闻言哈哈一笑,故作神秘道:“昨日赛玉仙的丈夫来衙门想要取回尸体,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我小孩子啊,还猜!
徐青装傻充愣道:“这我哪能猜的着,总不能是师兄刚好看到他身上有抓痕吧?”
“......”
王陵远笑容微僵,随后猛然拍手道:“还真让师弟你猜对了!”
......
这边,师兄弟俩捣鼓着尸体,研究的正兴起呢,门口外忽然传来一声呼喝。
王陵远闻声皱眉道:“唐师爷?这黑灯瞎火的,他寻我做甚?”
两人走出停尸房,就见门口站着一个面貌非比寻常的中年文人。
荔枝眼,翘下巴,两撇八字胡,就差将精明二字写在脑门上。
再看穿着,一身青色长衫规整如新,外套深蓝马褂,活像一个算卦先生!
“陵远兄真是我辈表率,纵是放衙也还在这里处理公务。”
唐师爷食指拇指轻拈一撇胡须,笑眯眯打了声招呼后,便将目光放在了徐青身上。
“这位是?”
“自家师弟,与我算是师出同门,今日特地来学习仵行本领。”
“好事,好事!我观令师弟一表人才,日后也必是一员干将。”唐师爷八面玲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如今见了僵尸,说起话来依旧不失水准。
一番场面话说完,唐师爷把住王陵远胳膊,拉到自己跟前,背对徐青说起了悄悄话。
徐青刚蜕变成铁甲游尸,那耳朵多灵啊,纵使对方有意背着他,却也听了个一清二楚。
“老兄弟,那刘生一案依我看并无蹊跷之处,赛玉仙生来就是戏子,你应该也有所耳闻,这些唱戏的个个性情难测,许是哪日入了戏,觉得活着没意思,就想学那笃情自刎的戏码,便自缢了去。”
说到这,唐师爷扭头看了眼不远处抠鼻弹指的白面青年,随后暗戳戳从袖子里取出十两银腚子,塞进王陵远袖口里。
“今日刘生过来寻我,我瞧是真个伤心,提起自家发妻,那眼泪珠子是哗哗往下坠,这一看就是好丈夫,好男儿!
这样的人,又岂会做出杀妻的事,陵远兄觉得呢?”
王陵远默然片刻,随即摇头轻叹:“确实是好丈夫!”
徐青瞧着俩人在那里谈聊斋说鬼话,心道天下还是好人多啊!
唐师爷哈哈一笑,拉着王陵远的胳膊,就要往外走。
“今儿梨园小会,刘生思念发妻,特意包了小阁,邀请宾客前往悼念,眼下正逢春月,那梨园春酿可是妙品,陵远兄当与我一同前去品鉴。”
王陵远推辞不过,打算先送徐青出衙,再去赴宴。
唐师爷笑言道:“既是师弟,那便都是自家人,可一并前去。”
......
梨园戏苑,春回小阁里。
唐舟唐师爷摇头晃脑的听着自己特意点的戏,嘴里哼的有模有样。
“我为他抛头露面走羊肠,我为他途中受尽风雨苦......”
“我也是个官家女,自幼读过书几章,枉生两眼无见识,错把那负心汉当作了有情郎。”
“万般苦楚我自己寻,因此落得这般样,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再要回头百年长。”
戏台上唱着负心汉的词。台底下,刘生满脸堆笑,给唐师爷敬酒添茶。
“唐师爷请!王先生也请,还有这位小兄弟.....”
徐青难得吃一回白食,只是吃着吃着他忽然想起一事。
以刘生的家底可请不起这顿宴席的花销,若他猜的没错,这打点唐师爷的银子和宴请的钱,应该都是赛玉仙接客挣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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