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8 章 番外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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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沈鸢第一次病重是在半年左右,他这样断断续续病着,忽得有一天早上,怎么也叫不醒了。

知雪起初以为他没力气,不想叫了三五声没回应,抓着手腕一诊脉,登时心凉了一半,匆忙让人喊了大夫来,自己捏着针的手都是抖的。

大夫过来诊脉,也都晓得出问题了,你看我我看你的,方子怎么也不敢定。最后还是知雪拿的主意,用了药性极烈的方子。

三天两宿,人到底醒了。

可知雪却在门口大哭一场,哭得话都说不利索。

卫瓒见她这样子,便知沈鸢是不好了,手一阵一阵发抖,好半晌稳住声音,问大夫:“他怎样?”

大夫诺诺不敢说,好半晌说:“我等尽力,或许还能多些时日……”

卫瓒一时心绪不稳,险些失态。

半晌吸了口气,轻轻将那扇关着的门推开。

见沈鸢拥着被子躺在床上,面颊是病态的苍白,一双眸子像是温润的黑玉髓,定定盯着烛火。

他坐在床边,喊了一声:“折春。”

沈鸢说:“卫瓒,我可是快要死了?”

他没有说话。

只听寂静的空气中,沈鸢轻轻叹了一声。

5.

也是这一天开始,沈鸢决意要整理兵书。

沈鸢整理兵书,是他又一个自我折磨的开始。

自从康宁城一战,照霜去世之后,沈鸢已经再也不相信自己能做到什么,也不敢再看父母的笔迹,便再也未曾将那些兵书翻开。

如今重新翻开,每写一页,便撕一页。写两页,便撕两页。

最后一宿过去,什么也剩不下,只剩下一双疲惫的眼睛。

沈鸢也从不跟他说这些。

直到有一次去,他瞧见知雪偷偷将那些撕碎的废稿小心翼翼粘起来,红着眼圈吸鼻子。

他过去问,才晓得沈鸢写了一夜的东西,自己撕的一页也不剩。

小姑娘哑着嗓子说:“公子不许我拼,只让我烧了干净。”

可她怎么舍得烧,沈鸢还剩下多少心血,能教他这样一夜一夜地消耗。

他指尖顿了顿,轻声说:“我瞧一瞧。”

知雪给他看。

他便坐在廊下一页一页辨认那些破碎的字迹,看着看着,不自觉看入了神。

不知何时,头顶一片阴影。

他瞧见沈鸢扶着门,低着头立在他的身后,见他看那些残稿,没有恼怒,只垂眸问他:“不进来么。”

卫瓒笑了笑,说:“这就来。”

沈鸢看了他一阵子,转身欲走。

他轻轻捉着沈鸢的衣袍一角。

卫瓒低声说:“这稿不必撕了,写得很好。”

有风声拂过花枝的声响,他瞧见沈鸢的指尖微微颤抖。

隔了许久,沈鸢低下头,轻声说:“若连你都这般说,那

便留下来吧。”()

卫瓒不知怎的,看着沈鸢瘦弱的背影,与昔日国子学里那个骄傲固执、意气风发的影子,竟仿佛不是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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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唇齿间是说不出的滋味。

沈鸢究竟自我怀疑、自我厌弃到了何种地步,连自己的心血都已经容不下。

从那儿以后,他再去沈鸢那,便多了一件事,便是看那小病秧子写的兵书。

他年少时曾几度说沈鸢不懂带兵,可后来两人一同去边关时,他却清楚地意识到,沈鸢如他父亲所说,并非纸上谈兵,的确是个儒将的料子。

哪怕同他一字一句斟酌兵书、拟画阵图时,仍能见其中光彩。

他有时同沈鸢头挨着头,去指点描摹地图上那些山川关隘。一抬头时,瞧见沈鸢的侧脸,竟怔愣了许久。

不知此刻与自己对谈的到底是谁。

是旧日的宿敌,不明所以的家人,还是他年少时曾在墙头一眼望见、记了许久的沈哥哥。

直至沈鸢轻轻喊了他一声:“卫瓒?”

他“嗯”了一声,将视线轻轻移开。

沈鸢说了一声:“多谢。”

便低头继续去描摹书写,写着写着,低低地咳嗽了两声。

他总觉得,沈鸢写的不似是字,他最后一点心血命数。

卫瓒有心叫沈鸢多休息,少在这些事情上劳神。

可他也清楚,这是沈鸢最后一点时间和愿望了。

6.

幸好沈鸢也有休息的时候。

有时松风院的夜半,会听着了一两声猫叫。

沈鸢便会停下笔,蓦地笑起来。只要一推开窗子,便有个芝麻球似的小猫崽儿跳进他怀里,用冷冷淡淡的神色蹭他的下巴,等着沈鸢从荷包里掏出专程做给它的小点心,而后在桌上盘踞下来。

这时沈鸢便不得不将自己的笔墨都收起来,省得这小猫崽儿打翻了砚台,推倒了笔架,或是在那些兵书上留下一串猫爪梅花。

卫瓒有些好奇,将做给猫的小点心捏了一小块在手里:“这是什么东西,人能吃么?”

险些让这猫挠了一爪子。

幸亏他闪得快。

沈鸢便轻轻拍他的手:“是掺了鱼糜和肉做得,连个咸淡味儿都没有,你跟猫争什么食儿啊。”

卫瓒老老实实将点心还给了小黑猫。

只是见沈鸢笑意,不知怎的,盯着自己被拍过的手背看了许久。

卫瓒有时觉着这小黑猫似乎真的有灵气。

有一次他在松风院外头见到过这小黑猫,正在身形矫健追杀一条小青花蛇,挥爪如电。不多时,便衔着那青花蛇的尸首,踏着优雅平淡的步子回来了。

他本以为这小猫要将这蛇吃了。

却见小猫居高临下看了他一眼,慢悠悠把那已死了的蛇扔在他面前,走了。

卫瓒还是头一次收到这样的礼物,若是年少时,兴许还会蹲下好好研究一番,只是如今心绪纷

()杂,已没那样的兴致,只看了两眼便走了。

再踏进松风院时,却听着知雪跟他抱怨说:“今儿公子让一条蛇给吓着了。”

卫瓒一顿:“他怕蛇?”

知雪“唔”了一声,小声说:“许是谁买菜时夹带回来的,没什么毒,只是筷子粗细,倒把我们都吓了一跳。还是小猫厉害,扑着就给赶出去了。”

他若有所感,往墙头望了一眼,似乎有一个漆黑的小毛团,在树叶中静静地蛰伏着。

下午的时候,他把这事说给沈鸢听,沈鸢便一下午都带着几分笑意。

接着这兴头,他们难得玩了一局双陆棋,是他教沈鸢的。

他有意让着沈鸢,输了一两局,沈鸢看透了,却也没说什么。

只是玩第三局的时候,沈鸢睡着了。

他将沈鸢抱回床上去。

见沈鸢自己寻着被子,将自己裹成了一团,困倦间迷迷糊糊喊了一声“照霜”。

卫瓒瞧见窗外那小黑猫一闪而过的身影。

后来沈鸢身子越来越差,笑意却渐渐多了,只是也越来越不听话。

他有一次去松风院,看到沈鸢正趁着知雪不在,搭了梯子,在努力爬到树上去。

沈鸢如今手脚已是无力,晃晃悠悠的模样看得人心里打怵。

卫瓒便上前去问:“你这是做什么?”

沈鸢说:“只是许久没爬过树,想到树上去看看。”

他不晓得沈鸢怎的忽然起了这念头,却也拦不住他,只好将披风裹在沈鸢的身上,打横将人抱了上去。

沈鸢同他说:“我想起小时候了,那时候就经常躲在树上,偷偷看大人找不到我的样子。”

卫瓒说:“那你爹不是我爹,我爹拿着竹竿子捅我屁股,硬生生把我捅下来。”

沈鸢笑得眉眼弯弯的,好一阵子才说:“我爹是真找不到我,至于我娘,她跟我总是一伙儿的。”

卫瓒说:“真好,我娘跟我爹是一伙儿的,我是捡来的。”

沈鸢说:“是啊,真好。”

隔了一会儿,沈鸢从树上往下看侯府,慢慢说:“其实来了侯府之后我也爬过树,那时还有点力气,是为了看你偷偷练枪没有,从这棵树能看到你的院子。”

卫瓒一看,果然能瞧见自己的院子,只觉得有些好笑:“那你瞧见了没有。”

沈鸢说:“没有,所以才更生气了。”

卫瓒便笑了一声。

沈鸢忽得说:“反正我也快死了,要不想个法子,跟那人同归于尽算了。”

卫瓒知道他说的是谁,猛地攥住了他的手,定定地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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