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晋负责的工作,“督察”驿站只是其中一部分,最重要的还是“迎来送往”、“吃喝接待”。
根据朝廷制度,凡是和“公事”有关的人员行程,都可以借助免费的沿途官驿食宿,比如官员的赴任、卸任、转迁等等,当然制度是死的,没有强有力的监管下,这种制度也不免出现了可堪利用的漏洞,于是一些达官贵人常常借助“公务”的名义,免费在驿站停留住宿,浪费国家资源。
丁晋上任不过半个月,已经有了切深的体会,每日古陶驿迎来送往的众多“公务之员”中,有一多半乃是行私利的家伙,甚至还有些官员拖家带口地住在驿站,若要问目的地,却是带了家眷行旅行之便。
耗费政府钱财无数,却满足了个人私欲,而且这种行为几乎是官场公开的秘密,丁晋初始还愤恨不已,过了些时间也便麻木,没有能力改变这种“腐坏陋俗”的情况下,还是做好自己“份内”的事情吧。
可惜,就是自己负责的那一摊子事,也不是很顺心,原因不是出在“贵客”上面,依着丁晋的精明手腕,把那些官员接待得喜笑颜开水平还是足够的,不顺心的地方是出在“财务”上。
前面说过,丁晋虽为“接待主官”,但却失去了经济大权,一切开支花费,必须先得到县衙的盖印才算“合法”。而从古陶驿往返县署寻得审核,不免耽搁了太多时间,有些急事起来,更是让人慌乱,最要命的还是那位执掌印章的书吏李实。
这个“行主簿事”大人,平日看似极其热情豪爽,但接触久了,却发现他在钱物上却是一个非常抠门苛刻的人。
丁晋曾听闻过他“贪污敛财”的风声,这先不提,你私下贪婪,不要影响工作,李书吏倒好,把公家的钱也看成了自己的私有物,每当有钱物进入县库便会喜喜笑颜开,如果想从县库中支取银钱,那他便会给你黑脸子看,不管你说得再紧急动情,磨蹭半天就是不签字。
推拖到最后,即便是通过了,给你支取的钱物往往是打了一半折扣。因为这个缘故,丁晋在古陶驿款待“过客”时,经常遇到捉襟见肘的情形,虽然他算是一位八面玲珑的陪客,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有些尊贵的客人不免唠叨两句:平遥署待客不热情啊!
不要小看这心存不满的几句念叨,官场宦游,谁知道明天谁富谁贵?谁知道以后会不会再和这些贵人打交道?官员们心中对你产生了恶劣的印象,便有了先入为主的排斥观念,以后再“亲近”便很难了。
基于这样的问题,丁晋曾返回县署“质问”过李实。有些事情不得不忍,但有些事情绝不可忍,不管你李实是否存心,也不管你解释对别人的用度同样把关很严,你如此苛刻拖延,便是阻碍了我的工作,便是让“贵客”不满,便是存心让“政府”背黑锅。
丁晋是朝廷任命的“主簿”,身份压他一头,所质问的又是理直气壮,于情于理都合乎规矩,李实无法反驳,只得委屈地大叫冤枉,说县库钱物支取是县令李翱大人特命自己负责审核工作,必须严格,但有出入短缺,唯自己是问,所以小心翼翼,不敢有差错,还请丁大人多多理解,并对丁晋保证,以后凡是丁大人处用度,一律以最快速度审核放行。
于是,丁晋便领教了李实的“两面三刀”。回到古陶驿后,李实对驿站的用度继续拖延克扣,完全把自己当日的承诺当了****。
恰好,这日驿站迎来了一位朝廷重臣—“左谏议大夫”王常。王大人刚从肃州“视察”回来,临时改道,途径平遥驿路返回长安,在古陶驿吃“晚饭”的时候,突然想吃一些新鲜的小鲤鱼。
鲤鱼好寻,但要做好这顿菜可不容易,驿站的厨子平时哄哄小官吏还行,如要伺候好“身宽体胖”的王大人,可能还差点,丁晋从驿丞杨守口中知道汾州城有处酒楼善烹鱼膳,于是决定派人快马加鞭前往定制此鱼并购买几坛好酒,偏偏支取钱银的时候,才发觉两天前从县库拿来的已经花完了。
丁晋心中暗骂该死,幸好他不是个拘泥迂腐的人,马上拿出自己的钱交给小吏让他赶紧去汾州购买菜肴,然后再派出“铺司”金牛角去往县署支取钱物,并告诉县令李翱,王常大人可是路过咱们平遥县了,您看着办。
金牛角一路快马,杀入平遥县署,结果却没找到县令大人,一问才知道原来这两日李大人和县丞王谦大人“下乡”视察民田去了,再找到“行主簿事”李实索要钱物,李实却托推说今日天已太晚,为安全计,县库不准开启,明日再来申要吧。
金牛角是个老实人,既不懂和李实讨价还价、磨蹭索要,一听对方不批钱,转身就走,然后又谨记着丁大人吩咐的时候,只说要把王常大人的事情告诉李县令,并没说要同告李实,于是什么都没说,便回了古陶驿。
丁晋一听金牛角的回报,便直觉这是一个等待许久的机会,呵呵笑着夸奖了气喘吁吁的金牛角几句,然后等他休息了一会后,再次让他前往县署寻找李实,并叮嘱他不得透露王常大人的事情。
这一次,金牛角再次无功而返,惭愧地向丁晋述说自己被李实一顿臭骂的经过,好在丁大人很是宽容,并没有责备他,甚至还温和地安慰了他两句。
此时,到汾州买酒菜的小吏也已经赶回,在丁晋的陪同下,王常大人很是舒坦地吃了一顿烹鱼宴,老头感慨说肃州那地方太是艰苦,自己在那呆了半月,几乎连酒肉的滋味都忘掉了,这鱼做得真是美味啊!
丁晋全程陪同王老头吃完晚饭,宴席上话语不多,他能看出这个老头是那种“自命清官”的固执家伙,夸夸其谈也许反而会引起反感,只是恭敬地陪着酒,恭敬地答着老头的问话,间中巧妙地描述一番本驿站的工作情况,通过不多的几句话,没有对自己太多的赞誉,没有不着边际的夸张,只是实事求是地称述,却已让王常感觉到古陶驿政务中一些非常好的点子和措施的精明之处,更让老头欣赏的是,这个年轻人不浮躁不油滑,做工作很踏实,是个实干的能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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