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鸥给刘阚带来了一个说不上好,但也不算是太坏的消息:田都,死了!
刘阚突然攻击田府,对于田都而言,无异于一个巨大的打击。在当时,田都错以为平阳城破,以至于乱了分寸。他甚至无心再抵抗下去,带着十几个亲信就逃出了田府。当时,东城门虽然告破,可平阳士卒在李左车的指挥下,仍在和秦军纠缠。如果田都这时候能组织起一次攻击,说不定能把秦军暂时赶出城去。毕竟,平阳的城门就那么大,秦军也难以完全展开。
可是,田都被吓破了胆子。
秦军破城之后,自然少不得追杀平阳士卒。要说起来,田都死得也很冤枉,他并没有和秦军面对面的交锋,而是被流矢射中,死在了路旁。秦军控制住了平阳的局势之后,薛鸥奉刘阚之命,押着那些平阳的富豪们出面进行安抚。不成想,在无意中,发现了田都的尸体。
“将田都枭首示众,派人看管好他的家人,等候朝廷的发落。”
刘阚面无表情的发出命令。
在这种人命如草芥一般的时代里,他可以想象出摆在田都家人面前的,会是何等残酷的命运。可是他没有办法……这就好像是一场赌博,田都若是赢了,鸡犬升天。不过他现在输了,死了!那么他所犯下的罪过,就必须由他的家人来承担。这一点,任谁也无法改变。
夷三族,当是最为正常的结果。
刘阚无力去改变,也不想去尝试改变。
他现在所要考虑的,是如何为平阳的百姓谋出一条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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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时分,薛郡郡守王恪领兵抵达平阳。
并且,分散在薛郡各地的兵马,也源源不断的向平阳开拔而来。
“泗水郡、琅琊郡、以及东海郡都已得到了消息。壮郡守和司马郡守各派出两千兵马进入薛郡,驻扎在胡陵、藤县和南城乡一线。薛郡南部十分平静,目前没有发现任何异常迹象。
琅琊、胶东两郡也秘密出兵临淄。
想必这两日就会有捷报传来……本官出发之前,还得到消息,廷尉右监冯敬都尉自卢县出击,在徂徕山伏击反贼柴稜成功,左监李成司马诈开嬴邑城门。柴稜、田安两人当场战死,博阳县长也被收押看管,等候廷尉正发落。目前,冯都尉和李司马已兵合一处,向于陵方向移动。”
王恪年过四旬,生的白净面皮,仪表堂堂。
只是眼神有些冷戾,嘴唇也很单薄,给人一种刻薄寡恩的感受,让刘阚不想太过于接近。
不过,刘阚还真的要感激这王恪。
若非王恪的配合,平阳说不定真是一个麻烦。人虽然有些冷漠,可做起事情来,是一丝不苟。
刘阚发现,王恪好像不想在平阳停留过久。
在通报了情况之后,王恪拿出虎符,把平阳的军队,全部交由刘阚来掌控。而后,他借口公务繁忙,需立刻回转鲁县,在当晚就告辞离去。以至于刘阚觉得,王恪这次出现在平阳,似乎就是为了通报消息,还有把军队交给刘阚来控制。那行色匆匆,让刘阚莫名其妙。
“王郡守是薛郡人!”
叔孙通叹了口气,为刘阚解惑道:“作为一郡之长,他治下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心里怎能安宁?再说了,他也非常清楚,田都虽然已经死了,可是平阳的事情并没有结束。平阳百姓如何处置,他心知肚明。只是不想面对这种情况,故而才做出一副冷漠状,好像不通情理。
都尉,王郡守这是把难题交给你了……
你现在手握薛郡兵权,兼之廷尉正,乃是朝廷委派下来,全权负责此事的钦差,将如何做?”
平阳,现在还真的成了一个烫手的山芋。
其实不仅仅是平阳,嬴邑、临淄两地也面临着和平阳相同的情况。三县加起来,可是有十几万条性命。刘阚当年在朐衍也杀死了很多手无寸铁的匈奴人,但他还可以用‘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理由来安慰自己。可现在,这十几万人,却都是实实在在的炎黄子孙啊!
“真个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啊!”
忍不住在心底哀叹一声,刘阚想了想,“何公,我准备采取你的注意,呈报朝廷,建议将三地百姓全数迁徙至五原郡。或许还会死人,但总好过全部屠戮。平阳也好,嬴邑也罢,包括那临淄,不过是少数人作乱而已。百姓无辜,既然已经拿下了首恶,何必再过多大开杀戒?”
叔孙通眼中闪现一抹异彩,“都尉,你可要想清楚,这奏章一出,后果可非同小可。”
刘阚知道,叔孙通所说的‘后果’,代表着什么意思。始皇帝是何等刚愎的性情,杀性之重,无与伦比。其他的事情还好说,但是对于谋逆之类的事情,根本不可能容忍。
可是,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十几万人,死在自己手中吧……
天已经黑了,屋中烛火跳动。
刘阚负手走到窗边,背对着叔孙通,开口道:“何公,儒家常说‘仁’,那你能告诉我,什么是‘仁’吗?”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叔孙通一下子愣住了!
‘仁’,是儒家思想的核心,也是孔夫子引以为最高的道德标准。
可什么是‘仁’?
却不那么好回答了……也许,就算是那个提出‘仁’概念的孔夫子重生,站在这里也不一定能说个明白。儒家的‘仁’,也许就好像道家的‘道’一样,说不清楚,道不明白,难以作出肯定的界限吧。
孔夫子在说:克己复礼为仁。
又在里说: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神以成仁……
甚至连那道家的庄周也跑出来凑热闹,对‘仁’做出了其独特的解释:亲而不可不广者,仁也。
总之,什么是‘仁’?
这是自孔夫子之后,儒家弟子一直在探索的核心问题。此刻刘阚突然提出了这么一个问题,让叔孙通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低着头沉吟半晌,最终却只能苦笑一声,轻轻摇了摇头。
“都尉,通也不知,何以为‘仁’。”
刘阚背对着叔孙通,神情似有恍惚。
“我倒是有一点想法,但不知何公愿闻否?”
叔孙通正色道:“圣人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学问不分长幼,达者为先。通愿闻其详。”
“仁,即人!”
“什么?”
刘阚转过身,“我也曾拜读至圣文章,圣人生于忧患之时,礼乐崩坏,道德沦丧……故圣人言礼仪,说道德。一生学问流传下来,从、、、,到后来集经史大成而著,其目的说穿了,就是教导我们这些愚昧小子,如何做‘人’。何为‘仁’,人既是‘仁’。
圣人因乐尧舜之道,以尧舜之道为基准,是非于二百四十二年之中,只为告诉我们,什么是人。”
叔孙通闻听,不由得呆愣住了。
刘阚在叔孙通面前坐下,再次发问:“何公,何为社稷?”
“啊,这个……”
“社稷,即为人!”
刘阚为叔孙通斟了一杯酒,“何公,若这社稷没有了人,又怎能算得上社稷?今天下百姓人心思安,齐鲁三郡虽有动荡,但却是宵小作乱,与百姓何干?我一身前程是小,但却不能将十几万生灵置若罔闻……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若因这十几万生灵,而令天下人心怀怨恨,更容易被宵小所利用。到时候,战火重燃,死得可不是十几万,甚至几十万,几百万。
何公,我实不忍这种局面发生。迁徙北疆,虽有远离故土之苦,但却能保住性命,也算是一桩美事。若真能如此,舍了我一人的前程,又算得了什么?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也许,至圣流传诗书礼乐的目的,就在于这么一个道理。”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叔孙通默默的重复着刘阚这四句话,许久之后,他站起身来,向刘阚深施一礼,“通自以为得圣人衣钵,今日听闻都尉这番话,恍若拨云见日,方见儒家真义……请受叔孙通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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