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皇退位,新皇登基,昭告天下,举国同庆。
翌日,当朝少保因意欲【谋为不轨,迎立外藩】而获罪。
诏曰:灭满门,诛三族。
行刑当日,阴霾四合,天下冤之。
不久后的这一夜,月朗星稀,万籁无声。
便在江南杭州府的钱塘镇内,本该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如今却有一高一矮两条人影,在月色下缓缓前行。
高的那条人影,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削瘦男子,穿一套奴仆装束的灰色长衣,身后还背着一个长条形的包裹,看不出里面是何物件。
此时他那张削瘦的脸上,尽是密布的汗珠,皮肤更是白皙得不见一丝血色。
不仅如此,他的每一次呼吸似乎都很小心,动静既轻且长
——每吸入一口气,胸腔内便有异物呼呼作响,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惹来一阵惊天动地的猛咳,甚至能将他的五脏六腑尽数咳出来。
显然,这病容男子若非身染绝症,便是身受重伤,命不久矣。
至于矮的那条人影,则是一个四五岁年纪的小女孩,个头还不及那病容男子的腰间。虽然身穿一套朴素的鹅黄色衣衫,但眉宇间油然而生的灵动之气,却教人一看便知是书香门第的闺中小姐。
而此时这位闺中小姐两只春葱般的小手,正紧紧拽住身旁那病容男子的左掌,脸上是藏不住的紧张,甚至还有些害怕。
但她那一双大大的眼睛里,却又分明透露出一丝兴奋之色,似乎对眼前这条黑漆漆的街道有一种说不出的憧憬
——那模样就像是淘气的孩童背着长辈偷偷溜出来玩耍,表面上虽然又惊又怕,但内心里其实无比开心。
于是这一高一矮、一病一少两条人影,便这么默默前行,不过片刻,已出了钱塘镇。
再走半里多地,苍白色的月光下,前方官道旁便出现了一颗参天巨槐,静静耸立在深夜之中,少说也有七八人高,其枝叶茂密,亭亭犹如华盖。
而在那颗巨大的槐树下面,依稀可见几点微弱的灯火光。
看到这颗巨大的槐树,那病容男子便小心翼翼地呼吸几口,继续挪动几乎已经失去知觉的双腿,牵着身旁的小女孩又行出一大段距离,终于来到这颗槐树下。
只见槐树下的几点灯火,竟是来自一个卖夜宵的小摊,摆着五六副桌凳。
当中的一张桌子上,此时已有三个**上身的壮汉,正旁若无人地吮吸着汤面,兀自谈笑风生。
再看小摊后面,灶台上是一锅烧得滚烫的开水,汩汩作响。旁边则蹲着一个精瘦的小老头,默默抽着一锅旱烟,想来便是这个夜宵摊的老板。
那小女孩闻到香味,忍不住咽了口唾沫,一面摇晃着那病容男子的左手,一面问道:“三叔,我有点饿了……”
病容男子脸上顿时露出一个微笑,朝小女孩微微点头,然后带着她在一张空桌前坐下。灶台旁的小老头看到有客人上门,连忙将旱烟在鞋底磕灭,躬身上前询问。
那病容男子用衣袖缓缓沾去脸上的汗珠,轻声说道:“有劳老人家,煮两碗馄饨。一碗是孩子吃的,不要葱辣……至于另一碗,不要肉馅,只需用白水煮些馄饨皮,油盐酱醋一概不要……银钱照付。我说明白了吗?”
他这一开口说话,声音既轻且缓,居然完全是靠喉间肌肉发出的声音,没有牵动半点胸腹之气
——倒像是一个油尽灯枯的垂死之人,正在交代他最后的遗言。
那小老头当然听明白了。
既然客人银钱照付,自然是什么要求都能满足,急忙回灶台忙碌起来。
但旁边一桌那三名壮汉顿时投来诧异的目光。
为首一个光头壮汉不禁朗声笑道:“老子活了几十年,还是头一回碰见吃馄饨不吃馅只吃皮?哈哈哈哈,有趣!有趣得紧!”
旁边一个壮汉立刻接口笑道:“看这病鬼的模样,怕是活不过今夜了。说不定是想了却最后的心愿,喝上一口馄饨汤解解馋。”
最后一个壮汉则是吃吃笑道:“原来是个饿死鬼,真没出息……倘若我哪天不行了,一定拼着最后一口气到【绯红馆】找小翠,和那小贱人鏖战一夜,杀他个天昏地暗,最后死她那张香喷喷的床上……”
话音落处,三名壮汉齐声大笑,接下来尽是些污言秽语。
那小女孩虽然听不太懂,但也看得懂这三名壮汉狰狞的面容和粗俗的举止,忍不住拉扯那病容男子的衣袖,低声说道:“三叔,我……我有点怕,我想回家……”
病容男子此时已将背上那个长条包裹缓缓解下,吃力地放到一旁地上。听到小女孩这话,他只是微微一笑,略带神秘地说道:“你怎么忘记了,我们这次偷偷溜出来,是要去找爷爷……这才刚刚出门,怎么就反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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